■鐘祥
我與故鄉的發小童年時代常在一起玩耍,長大后則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。發小名叫前貴,他小時候只上了幾天學,便輟學了。因為課堂上老師教寫字時,常領同學念筆畫“撇、橫、點、捺”,而他的爹娘,一個叫“偏”,一個叫“典”,上課時,全班同學都嬉皮笑臉地看著他,大聲地喊“點”“撇”。于是,前貴一怒之下,不干了,從此再沒上學。前貴長大后,慢慢地學做小生意、開門店,后來生意越做越大,賺著大錢,成了大老板。而我呢,則走上了與他不同的人生路。他一輩子沒再進學校門,我一輩子沒出學校門,可能天生與學校有緣,小學、中學、大學、研究生、博士,一路讀下來,畢業后又進了學校教書。錢與其他的沒有掙到,倒掙了一屋子滿架子的書。而今與我那發小前貴都已近古稀,兒女也都各自成家了,按常態應是過怡然自樂的生活,但我們兩個又都在從事著各自的舊業——他仍在經商賺錢,而我雖已退休,卻仍在讀那滿架子的書。我們閑不住,當然已不再是為生計,而是為一種精神寄托與快樂,因為閑愁最苦,還有一種說法是:一忙解千愁。他每天都在日進斗金、嘩嘩的數錢聲中獲得快樂,而我呢,則在與先賢的神交中,“日知其所無”,獲得一種收獲知識的快樂。
據前貴自己說,他數錢的快樂,后來發展成了一種癖好,每當他翻動鈔票時,總會特別享受,有一種睥睨眾人、唯我獨尊的感覺,他一天不數錢,就心急手癢。我問:現在不都用微信支付了嗎?他說:那不行,只有票子是真的,網絡為虛,眼見為實。錢只有裝進自己的口袋,心里才踏實。所以,他不用微信。這也正可滿足他數錢的癖好。我對他的這種癖好有了興趣,我們越說越投機。明朝的散文家張岱說:“人無癖不可與交,以其無深情也。”所以我認為他這個朋友可交(當然不是為了日后跟他借錢)。他問我有什么癖好,我說,對其他沒興趣,唯愛書,愛買書,愛讀書。宋代的黃庭堅說,“三日不讀書,則覺面目可憎,語言無味”,而我呢,則感到像莊子所說的,“居不知其所為,行不知其所之。形如槁木,而心如死灰”,這句不好懂,若簡單翻譯一下就是:每天渾渾噩噩如傻子一般。我與前貴雖然所忙不同,癖好也各異,但卻殊途同歸——都為打發時間、尋找快樂。這也很難說清楚其優劣,有人可能認為讀書不如數錢好,但世俗的觀念也不足為慮,譬如,都說做官發財好,但有的人做著做著就進去了;都說吃海參鮑魚好,但有些人吃著吃著小命吃沒了。各人的情況不一樣,唯求自適而已,幸福本來就在于感覺。
前貴與我雖有著不同的人生道路與癖好:一個富甲一方一個布衣蔬食,一個目不識丁一個學富五車,一個愛數錢一個愛讀書,但卻不像魯迅先生與閏土那樣有著身份的隔閡,前貴不以暴富而牛氣沖天,我也不以博學而盛氣凌人,我們兩個人契闊相敘,互相傾慕,相見甚歡。因為社會發展了,人們的生活與思想、見識也都有了很大的改變。更重要的一點是,我們都是同飲故鄉水長大的,我們的根,都深深地扎在這片厚重的黃土地里,我們的血液里,都流淌著農民的基因。所以,無論是像前貴一樣在家鄉終老守護著它,還是像我一樣離開它漂泊異鄉,都不會忘記自己的根,因“本是同根生”,也就沒有了差異感,聚在一起仍為發小。就像一位哲人所說的,人生就是一個圓,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原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