鐘祥
日前偶見慶《周口日報》創刊35周年征文啟事。慶創刊,當然離不開創刊的人,于是我就很自然地想起了《周口日報》初創時期帶領我們日夜苦干的祝總編,盡管我們都已退休多年。
祝總編大名祝培星,雖稱其為總編,其實他只是副總編。周口日報社領導走了一任又一任,唯有他堅守不出,干到退休。
我是在周口日報社成立的第二年被招進去的。當初的辦公地點在六一路紅杏影院內,后來又搬到七一路新建的辦公樓。在這棟辦公樓里,我和祝總編的辦公室都在二樓,且是斜對面,中間只隔一走廊。這樣一來,我倆便低頭不見抬頭見。那時出報紙不像現在網絡化、數字化,基本上都是手工操作,如改稿、定稿、畫版、定版,都在紙上進行,導致程序多、跑腿多。每當祝總編帶班的時候,若輪到我值班,不需電話,他在辦公室一聲喝,我立馬到。這樣,就會不斷地聽到祝總編的聲音:“鐘祥,拿稿來!”“鐘祥,送版去!”他嗓門洪亮,聲震屋瓦,余音繞梁。一聽到喊聲,我就會三步并作兩步,去他辦公室拿稿、拿版。當時我想:這樣呼來喚去、咋咋呼呼的,哪像在出神圣的報紙,簡直是在開店,他是掌柜的,我成了跑堂的店小二。
祝總編不但對我“聲控”指揮,對其他鄰近的編輯、記者也是如此這般,因此整個二層樓不時回蕩著祝總編那引車賣漿般的吆喝聲。后來,我對這聲音由反感到適應,再由適應到喜歡,且喜歡得一日不聽就不自在。有一天中午11點了,未聽其聲音傳出,整個二樓辦公區一片死寂,了無生機;我也無精打采,昏昏欲睡。這時,樓道里突然一聲吼:“趙XX拿版來!”祝總編的聲音猶如沖鋒號,我聽了一激靈,來了精神——竟然慢慢地對此聲音產生了依賴。接著,二樓恢復了生機:祝總編的喊聲、同事們的應答聲、匆忙的腳步聲、“嘭嘭”的關門聲,一派熱鬧的景象。其他的不說,僅祝總編的高音亮嗓便足以鼓動三軍士氣!
祝總編常說的一句話是:“咱都是吃這張小報的,可要好好地弄啊!”意思是,這張報紙就是我們安身立命之所在,如果弄不好,飯碗就砸了。如古語所說:“皮之不存,毛將焉附?”所以祝總編為了工作,除了吃飯,很少回家。后來,他干脆買了一張床,住進了辦公室。見此情景,我為他作了一首打油詩:“祝總工作實在狂,辦公室里鋪大床。朝朝暮暮戀版面,直把報紙作新娘。”同事們也仿著“拼命三郎”給他起了一個名字“培星一郎”。
祝總編的辦公室對面是洗手間,可以沖澡、洗衣,每到天熱時,就經常見他來往于辦公室與洗手間,洗頭、洗衣。他上穿大汗衫,下著大褲衩,腳趿拉大拖鞋,手拿芭蕉扇,走起路來左右搖晃,遠看像一位行者,近看像一個殺豬的。祝總編如此不修邊幅、素面朝天,其人也豪爽灑脫、襟懷坦蕩、心無芥蒂,實乃性情中人。
祝總編雖在生活中大大咧咧、不拘小節,然在工作中是極認真的,一絲不茍。誰若有了錯誤,他會嚴厲地批評,不留情面,但你若給他提意見,他也坦然接受。一次,我在值班時出現一個小失誤,他便在會上進行了批評。那時我剛出大學校門,又是單位唯一的研究生,一腔浩然之氣,胸懷不世之志,大有孟圣人“舍我其誰”之慨,不論他是哪路神仙,一概睥睨之。對祝總編此等輕侮焉能容忍!于是,散會后我便找他理論。我怒沖沖推門而入,聲色俱厲,痛陳其罔顧事實、妄加批評。面對我連珠炮式的“進攻”,祝總編的反應比較詭異:他始而傾耳靜聽,繼而稍皺眉頭,最后則作假寐狀,真是“此時無聲勝有聲”,這情景現在想起來仍讓人后背發涼。我見他毫無動靜,便悻悻然退出。后來我才悟到:與頂頭上司沖突,這不是以卵擊石嗎?何其愚也!幸虧祝總編能包容,有定力,以靜制動,且不計前嫌。若換一個別的頭兒,遭如此冒犯,他或逞匹夫之勇,拍案而起,大打出手;或心胸狹隘,包藏禍心,挾嫌報復,我輩慘矣!幾天后,祝總編見了我仍是樂呵呵的,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,對我仍以“教授”相稱——這是他給我起的綽號,這個綽號是何來歷,我不得而知。果不其然,數年后,我調進了師范學院,真的成了教授。每當憶及此事,我就納悶:難道祝總編數年前就知道我會成為教授?祝總編真乃神人也!
現在,或許是緣分使然,在沙潁河之濱,我與祝總編仍是比鄰而居,在河堤上散步時,每每不期而遇。當他看到我時,遠遠地依舊在喊:“教授!教授!”這聲音仍是那么洪亮、那么熟悉,但聽到時的感覺與當年截然不同:那時,聽著聽著就笑了,因為我不是教授;而今,聽著聽著就哭了,因為我已成了教授。我好想再讓祝總編帶我一次班,也好想再被他批評一次(這次絕不會再頂撞他了),但這已成了一種奢望,畢竟我們都已青春不再,垂垂老矣!過去那如火如荼、充滿希望與幻想的歲月,正如東逝不息的沙潁河水,一去不復返,留下的只是這五味雜陳的咀嚼,且這種回味讓我們情不自禁,因為正如一位哲人所說,我們走過的路,無論是平坦還是坎坷,都是一筆財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