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01月17日
芷蘭
我崇拜英雄岳飛，也景仰文人岳飛。
岳飛的《滿江紅》是千古傳誦的愛國名篇。每到國難當頭、民族危亡之際，《滿江紅》是戰歌，“還我河山”是口號、是旗幟。“精（盡）忠報國忠孝傳家”的岳飛精神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代代傳承，激發了根植于華夏兒女內心深處的愛國主義情懷，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凝聚團結奮斗的精神力量。而《古文觀止》收錄的《五岳祠盟記》，可謂是《滿江紅》的姊妹篇。
宋高宗建炎三年，金軍大舉南侵，占領建康，并繼續南下。次年，岳飛移師宜興，獨自率軍在建康東南一帶阻擊金軍，連戰連捷，收復建康。六月十五日，岳飛回師宜興。在宜興西南張渚鎮五岳祠內，時年28歲的岳飛題寫了這篇《五岳祠盟記》。“自中原板蕩，夷狄交侵，余發憤河朔，起自相臺。總發從軍，歷二百馀戰。”彼時，岳飛一腔豪情，志在全殲敵人，“迎二圣歸京闕，取故地上版圖，朝廷無虞，主上奠枕，余之愿也。”面對五岳祠、面對“神明”，岳飛所立的誓言，也是他畢生的追求。這篇氣壯山河的短文，是英雄的誓言、戰斗的檄文，千載后讀之，仍能感受他那種與敵人血戰到底的英雄氣概。“純正不曲，書如其人。”岳飛是武將，本不以文辭名世，但若提筆，忠肝義膽，流于行間，《五岳祠盟記》如此，《滿江紅》亦如此。
岳飛一生東征西討、南征北戰，性格剛直，想來他是孤獨的。那首作于紹興八年（1138年）宋金議和之時的《小重山》，每每讀來，令人神傷。
昨夜寒蛩不住鳴。驚回千里夢，已三更。起來獨自繞階行。人悄悄，簾外月朧明。
白首為功名。舊山松竹老，阻歸程。欲將心事付瑤琴。知音少，弦斷有誰聽？
紹興六年十一月至紹興七年，岳飛率軍第三次北伐，收復黃河以南大片國土，形成西起川陜、東到淮北的抗金戰線，準備大舉收復中原，北上滅金。但宋高宗趙構卻起用極力主和的秦檜為相，力主與金國談判議和，并迫害主戰派。秦檜大權在握，朝野上下一片議和之聲。岳飛將內心的極度郁悶、極度憤慨，以及無可奈何的復雜心情寫于《小重山》中。著名歷史學家、文學家繆鉞在《靈谿詞說·論岳飛詞》中評論說：“將軍佳作世爭傳，三十功名路八千。一種壯懷能蘊藉，諸君細讀《小重山》。”
《滿江紅》慷慨激昂，《小重山》明麗婉轉，雖然格調不同，但是不滿和議、反對投降、收復中原的主題不變。《小重山》含蓄委婉地道出岳飛心事，抑揚頓挫，卻悲涼悱惻之至。龍榆生《唐五代宋詞選》載：“一種激昂忠憤之氣，讀之使人慷慨。推其志，雖與日月爭光可也。”宋人楊湜在《古今詞話》中亦言：“其《小重山》詞，夢想舊山，悲涼悱惻之至。”
故國怕回首。夢想舊山，難歸故土，回不去了，此生再也回不去了，空悲切！
對歷史，仿佛有與生俱來的興趣，自少年時代我就有著濃厚的英雄情結，這種情愫一直影響著我。岳飛是英雄，毋庸置疑。岳母刺字，“盡忠報國”四字不只刺在岳飛背上，更刻在了他的心里。高宗手書“精忠岳飛”，是對岳飛的最高褒獎，也是岳家軍的榮耀。第四次北伐時，岳家軍浴血奮戰，收復失地；梁興會合太行山的忠義民兵和兩河地區的英雄豪杰，配合岳飛對金作戰，收復中原是民心所向，中興有望。然而，宋高宗和秦檜一日之內連下十二道金牌下令班師，北伐功敗垂成。岳飛憤惋泣下，“十年之力，毀于一旦”。心灰意冷的岳飛數次請求解除自己的兵權。可即便他什么都不爭，高宗和秦檜也容不下他。在獄中，面對秦檜等人的迫害，岳飛唯有“天日昭心天日昭心”八個字。《滿江紅》中的“臣子恨，何時滅”，一語成讖。此恨，是宗澤之恨，是岳飛之恨，也是陸游、辛棄疾之恨；此恨悠悠，延續百年，直至1234年南宋聯合蒙古滅金，然而此時離南宋滅亡已經不遠了。
我崇拜岳飛，為他的文韜武略，為他的赤膽忠心，為他的“敵未滅，何以家為”，為他的“文官不愛錢，武官不惜死，天下太平矣”。“凍死不拆屋，餓死不擄掠”，岳飛治軍紀律嚴明，亦關愛將士，把朝廷封賞全部分給部下。他喜愛賢能，禮遇士人，恭順謙和得就像一介書生。這樣的岳飛，襟懷坦蕩，光風霽月。
在我的家鄉周口，聞名全國的太昊陵里就有岳忠武祠。我曾在陽城某個鄉鎮的一座廟宇中看到岳飛像，即便是在門口的偏房，即便偏房有些簡陋，我依然很震撼。為何周口人民對岳飛的感情這么深？
甲辰年，端午時節，直奔太昊陵岳忠武祠。
始建于明代的岳忠武祠俗稱“岳飛觀”，主殿為硬山式前出廊，面闊三間，進深三間。殿前檐柱刻有楹聯：“舊容新貌羲陵美景增輝，愛國盡忠武穆英靈長在。”正殿橫匾為岳飛手書“還我河山”，下為岳飛塑像，威風凜凜。殿外西墻嵌有岳飛手書諸葛亮《出師表》石刻37方和明太祖朱元璋書“純正不曲”“書如其人”石刻2方。
主殿旁是“岳飛事跡展”。關于岳飛生平，我在《宋史》中曾走馬觀花讀過數遍，然而，卻不如在岳飛觀看到的更直接。我想知道的關于“陳州大捷”的記載就在墻上，圖文并茂，仿佛它們已經等了幾百年，一直在等我來。
紹興十年（1140年）五月，金將兀術率十萬大軍，兵分四路，向河南各地大舉進兵，東京汴梁陷落，陳州淪于金軍之手。據《淮陽縣志》載：“紹興十年六月，金兀術入東京（今河南開封），淮寧（即陳州，今河南淮陽）知府李正民以城降金。岳飛遣部將張憲收復淮寧府，令統制趙秉淵知州事。金兵復圍淮寧，趙秉淵棄走。岳飛遣孫顯大破金兵于陳、蔡之間，李山、史貴、韓直敗金人于淮寧。”岳飛抓住時機，乘勝前進，遣張憲一舉收復陳州，取得了“陳州大捷”。
想來“陳州大捷”為后人之稱。宋徽宗宣和元年（1119年），陳州升淮寧府，屬京西北路，轄境相當于今周口市淮陽、沈丘、項城、商水等地。金復為陳州。因此，我腳下的這片土地，在南宋被稱為淮寧府，后被金人稱為陳州。南宋初年，岳家軍與金軍作戰，數次收復淮寧府，可是在金軍的強烈攻勢下，淮寧府又一次次失陷。
我在《宋史·高宗本紀》中也讀到關于淮寧府的記載：紹興十年，六月二十日，岳飛派遣統制張憲大敗金將韓常，收復潁昌府，二十四日收復淮寧府。然，七月二十三日，金軍圍攻淮寧府，守將趙秉淵棄城南逃……紹興三十二年，三月十七日，金軍圍攻淮寧府，守將陳亨祖戰死。二十二日，金軍攻陷淮寧府，統領戴歸戰死。
兩宋之交，陳州這片土地上的人民慘遭金人蹂躪，故，岳飛三復陳州為世人所銘記。后人為紀念岳飛，在太昊陵內建岳忠武祠。
岳忠武祠主殿對面，靠著南墻，曾有秦檜、王氏、王俊、張俊、萬俟卨五人的跪像。如今，被世人唾罵拍打的跪像已然不在。搬走秦檜等人的跪像也好，少了塵世的喧囂，岳飛可以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。這里有人祖伏羲庇佑，他不孤單。
出岳忠武祠，看到“浩然正氣”的門楣時，驀然驚覺，岳忠武祠是承載中華民族浩然正氣之地，我的心情突然激動起來，不能自已。激濁揚清、弘揚清風正氣的是我，追求公平正義的是我，家國情懷、民族大義，歸根結底，我向往的、追求的不就是這天地間的浩然正氣嗎？
出了太昊陵的大門，想起杭州西湖忠烈祠王蘧常所撰的那副對聯：奈何鐵馬金戈，僅爭得偏安局面；至今山光水色，猶照見一片丹心。
讀懂了岳飛，你就會明白，盡忠報國是血性，以身殉志偉丈夫，浩然正氣是中華民族歷經磨難仍巍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源泉。
天地英雄氣，千秋尚凜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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