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07月15日
《典籍周口》智慧之光《道德經(jīng)》隨談
本期撰稿人:陳大明 中國老子文化研究中心執(zhí)行副主任、秘書長，老子學(xué)院（研究院）研究員
李曉英 周口師范學(xué)院老子暨中原文化研究中心教授、博士
傳承優(yōu)秀文化，解讀歷史經(jīng)典，開啟智慧之光。大家好！今天我們共同學(xué)習(xí)《道德經(jīng)》第二十章。
老子說：絕學(xué)無憂。唯之與阿，相去幾何？美之與惡，相去若何？人之所畏，不可不畏。荒兮，其未央哉？眾人熙熙，如享太牢，如春登臺。我獨泊兮，其未兆，如嬰兒之未孩；儽儽兮，若無所歸。眾人皆有余，而我獨若遺。我愚人之心也哉！沌沌兮!俗人昭昭，我獨昏昏。俗人察察，我獨悶悶。澹兮其若海，飂兮若無止。眾人皆有以 。我獨異于人，而貴食母。
閱讀學(xué)習(xí)這一章，親切之感油然而生。盡管這一章是《道德經(jīng)》中比較長的一章，但由于老子是用第一人稱“我”與人們對話，并且說的全是心里話，所以絲毫也沒有冗長的感覺，反而想讓老子再多說一些，多聽聽他學(xué)道、悟道、體道并最終得道的體會。
用第一人稱說事析理是《道德經(jīng)》的一大語言表達(dá)特色，八十一章《道德經(jīng)》中，共有36句話直接用“我”“吾”說事析理，直接把自己擺進(jìn)去討論問題、發(fā)表感想、闡述見解，增強了《道德經(jīng)》的說服力和感染力。猶如老子穿越到了當(dāng)代，與我們面對面地談心交流，收到了非常好的效果。具體到第二十章，老子著重介紹個人修身悟道的方法。他采取正話反說的方式，把自身擺進(jìn)去，把世俗之人的心態(tài)行為與自己的心態(tài)行為作了對比和描述。在這種對比描述基礎(chǔ)上，老子所發(fā)出的感慨是深刻的，其中最關(guān)鍵的是他強調(diào)的“六獨”：
一是“我獨泊兮”。“我”對眾人熙熙攘攘，興高采烈，如同享受盛宴，如同登上高臺賞春之類的事情不感興趣，獨自寧靜淡泊，無動于衷，沒有一絲尋歡作樂的念頭。就像范仲淹在《岳陽樓記》里說的那樣，“不以物喜，不以己悲”。因為自己的心志已經(jīng)超越了世俗的價值，因此也就無所謂悲喜了。
二是“我獨若遺”。眾人都富足有余，而我卻依然清貧。這里，老子與世俗之人形成了鮮明對比：世俗之人掉進(jìn)錢眼里不可自拔，絞盡腦汁地追求功名利祿等有形之物，而老子則是把注意力放在追求精神世界的充實上。因為他孜孜以求的“道”，就是文化精神長期積累、高度抽象的產(chǎn)物，是無形之物。在世俗之人看來，追求這種不當(dāng)吃、不當(dāng)穿，看不見、摸不著的無形之物太沒用了，老子醉心于此，真的是愚蠢至極。而在老子看來，這種追求，恰恰是一種真正的精神世界的富足，是非常有意義的。老子活在自己所建立的“道”的價值世界里，并不懈探索著、追求著，其中的樂趣，是世俗之人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的，因為二者不在一個頻道上。
三是“我獨昏昏”。眾人都光彩炫目，唯獨我暗淡無光。世俗之人在追逐到功名利祿后，一般的都要衣錦還鄉(xiāng)、四處炫耀一番，唯恐大家不知道。而在老子看來，這是完全不必要的。功名利祿之類的身外之物早晚都會失去，只有道是永恒的，對道的追求和由此帶來的人格的提升和精神的升華也是永恒的。表面看似暗淡無光，實是內(nèi)含無窮無盡的能量。老子正是以大智若愚的方式，以難得糊涂的心態(tài)保持著獨立的自我與人格。
四是“我獨悶悶“。眾人都精明嚴(yán)苛，唯獨我似乎昏沉糊涂，是那樣的淳樸實在。《紅樓夢》里的“世事洞明皆學(xué)問，人情練達(dá)即文章”被不少人奉為座右銘。殊不知，這正是老子所摒棄的。在老子看來，入世過深，被滾滾紅塵淹沒而不自知，沉湎其中不可自拔，似乎是如魚得水的人，能夠得意于一時，卻不會風(fēng)光一世。人世間多少眼見他起高樓，眼見他宴賓客，眼見他樓塌了的悲喜劇輪番上演，依然沒有驚醒夢中人，依然是“你方唱罷我登場，總把他鄉(xiāng)當(dāng)故鄉(xiāng)”。到頭來，只落得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凈的下場。因此，世俗之人的“察察”，實是“悶悶”，而老子式的“昏昏”，實為“察察”。其實，老子不屑與那些自以為精明的俗人為伍，更不會在思想上、做法上和俗人達(dá)成共識。可見，“悶悶”是至高的境界，擁有它的人可以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中多一些淡定、多一份平和。
五是“我獨頑且鄙”。世人都精明靈巧，仿佛有所作為，唯獨我愚頑不靈，仿佛鄙陋笨拙。老子曾說“知人者智，自知者明”。他是深知自己的人格性情的，也是認(rèn)準(zhǔn)學(xué)道、悟道、體道的目標(biāo)后，“咬定青山不放松”的。因此，他坦言自己“頑且鄙”，并且對此毫不后悔、津津樂道。因為，“大道甚夷，而人好徑”，大道是平坦寬闊的，但世俗之人往往棄之不顧而選擇去走歪門邪道。在這方面，世俗之人越精明靈巧、有所作為，距離大道就越遠(yuǎn)。從這個意義上說，老子的“頑且鄙”，正是堅守天下大道的韌性與毅力的表現(xiàn)。
六是“我獨異于人”。前面說那么多，到了篇末，老子終于點題了：“我獨異于人，而貴食母。”這是明明白白地向世俗之人莊嚴(yán)宣告：唯獨我與眾不同——秉持本性，以“道”自守。在老子看來，面對世俗的洪流，個人也許如流沙，不能自主，但至少應(yīng)該保持一份清醒和獨立，做到“出淤泥而不染，濯清漣而不妖”，這樣才不至于喪失自我，被時代逆流裹挾。否則，生命真的是如同螻蟻，如行尸走肉了。當(dāng)然，老子“我獨異于人，而貴食母”的自白，顯然是在說明，追求大道者，必須做到“獨異于人”，不怕孤獨寂寞，不怕中傷誤解，這也是老子堅定不移、持之以恒追求大道的意志和決心的表白。
講到這里，對本章開篇的“絕學(xué)無憂”就容易理解了。這句話中，“絕學(xué)”是手段，“無憂”是目的，“絕學(xué)”是為了杜絕憂患。“絕”是棄絕，“學(xué)”指的是什么呢？不是指讀書學(xué)習(xí)，這個學(xué)指的是俗學(xué)，也就是社會上流行的學(xué)問，用現(xiàn)在的話叫“潛規(guī)則”之類。在文中老子一再提到“俗人”如何如何，就是不要學(xué)習(xí)俗人那一套，要杜絕憂患。人的憂患是什么呢？老子認(rèn)為最突出的就是對名的憂患、對利的憂患，就是老子在文中講的對“昭昭”“察察”“有余”等的追求。用現(xiàn)代的話說，老子這里說的“學(xué)”，指的是對俗人、對“潛規(guī)則”的一種效仿。“絕學(xué)”是說不要盲目地羨慕別人、跟著去模仿的意思，根本不是指要拋棄研究學(xué)習(xí)。拋棄學(xué)問，老子還寫《道德經(jīng)》干什么？
當(dāng)然，對老子思想領(lǐng)悟最到位、踐行最有力的是與老子一樣“獨異于人”的莊子。莊子一生，保持真我，追求自由，蔑視權(quán)貴，看透生死，法天效地，與自然大道共存。我們通過他的兩則小故事，可以看出他自由灑脫、獨立不倚的人生姿態(tài)。
第一則小故事：一天，莊子正在垂釣。楚王派人來聘請他做官，來人對莊子說：“我們大王久聞先生賢名，想讓您幫著治理國事。希望先生能出山，上為我王分憂，下為黎民造福。”
莊子旁若無人，看都不看來人一眼，淡然地說：“我聽說楚國有只神龜，被殺死時已經(jīng)三千歲了。楚王用竹箱子裝起它，蓋上錦緞，供奉在廟堂之上。請問二位大夫，此龜是寧愿死后遺骨被高高地供奉起來，還是寧愿活著時在泥水中自由游弋呢？”來使道：“自然是愿意活著在泥水中搖尾而行啦。”莊子說：“二位大夫請回吧！我也愿在泥水中自由游弋呢！”由此可見莊子追求與自然為伍的自由生活。
第二則小故事：莊子的朋友惠施在梁國做了宰相，莊子想去看看他。有人聽說后急忙對惠子說：“莊子來，恐怕是想取代您的相位呀。”惠子于是很惶恐，想逮捕莊子。派人在全國上下搜了三天三夜也沒找到。
正在此時，莊子從容來拜見，并對惠子說：“你聽說過南方一種叫鳳凰的鳥嗎？這鳳凰展翅而飛，從南海飛到北海，非梧桐不棲，非練實不吃，非醴泉不喝。這時，有只貓頭鷹正美美地吃著一只腐爛的老鼠，恰好鳳凰從它頭頂飛過。貓頭鷹急忙護(hù)住腐鼠，生怕美食被奪去。你說這可笑不？”
惠子似乎還沒聽懂，一臉茫然。莊子說：“現(xiàn)在您想用您的梁國來嚇我嗎？”惠子聽后，一臉難堪。由此可見莊子蔑視權(quán)貴、淡泊名利的思想。莊子的一生，正是“獨異于人，而貴食母”的一生。
總之，老子洞察世間萬物，看淡功名利祿，甘處人下、與世無爭、秉持本性、執(zhí)道而行。他的“六獨”，在禮崩樂壞，列國征戰(zhàn)不已，天下紛紛擾擾的春秋末年，是絕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生活姿態(tài)，是他堅守大道、清虛自守的理想生活方式。老子的“獨”與“異”，對人們的啟示作用是積極的，應(yīng)該認(rèn)真體悟并踐行。（記者 黃佳 整理）③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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