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化勤

年逾古稀，本該心如止水、波瀾不驚了，然而，站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前，我仍然心潮難平——激動得如同二十六年前初次來到天安門廣場，聽到神舟一號成功飛天的消息時一樣。那時我只覺周身熱血奔涌，就把紀念碑當作飛船發射塔，走近前深深地鞠了一躬，還像年輕小伙似的，興奮地唱起歌：“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，從今走向繁榮富強……”

在祖國七十六歲生日之際，我又來到天安門廣場。這是十年前隨兒子進京后養成的習慣，每逢國慶，我總會趕來，不僅是為了感受節日的氣氛，也不僅是為了欣賞廣場裝扮一新的景象，更是因為每次國慶典禮都在這里舉行，我有種回“家”為祖國母親祝壽的幸福感。

我走近巨型花籃，望著上面“歡度國慶”幾個大字出神時，手機響了。

電話那端的老哥告訴我，寄給他的衣服收到了：“老弟，知道你一直記掛著我，但我現在啥都不缺。有村里照顧，我的生活一點問題也沒有。要說缺什么，就缺見面聊聊天。你好幾年沒回村了，有空能不能回來待幾天？別再擔心雨天串門弄臟鞋了，如今咱村兩條街都鋪了柏油、安了路燈，大多數人家連做飯都用上了天然氣，條件不比城里差……”

聽著老哥的話，我不禁回想起他的經歷，心里百感交集。

老哥一生命運多舛。他長我三歲，和共和國同齡。讀中學時高校停止招生，他雖然品學兼優，但也只能回村務農。到了該結婚的年紀，家庭出身又成了他找媳婦的一道坎。后來，我和妻子都考學離開了家鄉，老哥時常幫我家干活兒。為此，父親很是感動，多次叮囑我別忘了老哥。

老哥年屆不惑終于成了家，卻沒留下一兒半女。兩年前老伴突患重病，花光積蓄后離開了他。我以為老哥的日子肯定很難熬，便將兒子給我買的衣服寄給了他。沒想到，他對生活這么樂觀。聽他的口氣，倒是我低估了村莊的變化。其實，我對家鄉的情況并不陌生，我知道鄉親們種田已經實現機械化，過上了豐衣足食的生活。但聽到村里裝了路燈、做飯用上了天然氣，尤其是聽到老哥老有所養的消息，我還是異常激動。

也許，孩子們會笑我矯情，或小題大做，如今的年輕人沒經歷過那些困苦歲月，哪里曉得我們童年生活的艱辛。那時老百姓吃的是粗糧野菜，穿的是補丁衣服，種田則是“爹拉犁子娘拉耙，爺奶后面打坷垃”，直累得精疲力竭。今昔對比，怎能不為祖國的巨大進步深感自豪，以至于激情難抑，急著向英烈表達感恩之情呢？

來到紀念碑前，我仰望著“人民英雄永垂不朽”八個鎦金大字，心中涌起萬語千言。我想告訴英烈們：你們的愿望實現了！中華兒女如今可以昂首挺胸走入任何公共場所，享有平等的權利與尊嚴。即使像老哥一樣的鰥寡老人，也能夠吃飽穿暖了，活成了不接受“施舍”的有尊嚴的人。

可是，話到嘴邊我卻猶豫了。我突然又想：紀念抗日戰爭勝利八十周年的閱兵儀式在此舉行不久，英烈們看見了祖國今日的強大，還會在意我們家鄉變化這樣的小事嗎？而這遲疑頃刻間便消失了，因為我清楚地看到了紀念碑須彌座上金田起義的雕像。起義者分明在用肢體語言告訴我：祖國不僅需要國防的“強”，以防御外敵入侵，還需要人民的“富”，以實現繁榮昌盛。只有既“強”又“富”，我們的國防才會像長城一樣，鋼鐵般堅固；我們中華民族也才能像紀念碑一樣，昂然挺直脊梁。

有句禪語：芥子納須彌，微塵藏大千。那么，從我們家鄉的變化中不也可以以小見大、看出全國鄉村的發展嗎？

于是，我肅立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前，向為國捐軀的英烈默默地講起我的耳聞目睹。請他們放心，后人正繼承他們的精神，一手握劍，令外敵望而卻步，一手插花，使祖國花團錦簇——如同眼前將牡丹、月季等花卉融為一體的花籃，呈現出“福祿吉祥、國泰民安”的景象。相信，英烈們聽了，一定會為祖國的發展欣慰、點贊。

“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，從今走向繁榮富強……”是誰唱起了我最喜歡的歌曲？舉目望去，兩個姑娘正朝著紀念碑邊走邊唱。伴著歌聲，我看到一輪旭日冉冉升起，燦爛的陽光和“人民英雄永垂不朽”八個鎦金大字交相輝映，照耀得大地一片輝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