飛鳥
臨近中秋,灰藍的夜空中有圓白月亮。小方磚鋪就的路兩邊,花草成熟,散發濃郁的草籽與潮濕土地混合的腥香,秋蟲熱烈地歌唱。
小時候不知秋蟲為何而歌,僅覺得好聽,覺得有趣,內心歡喜。后來,知道它們是在歌唱愛情,歌唱綿綿不絕的生命。懂得了事物的一些意義,證明人長大了,知識和思考有了深度,同時,也丟失了年少時才有的簡單純粹的歡喜。這是成長的代價,人人如此,說不上悲哀。此起彼伏高歌的秋蟲,多是蟋蟀。我家鄉豫東太康縣,稱蟋蟀為蛐蛐。我在園藝場田間長大,對蛐蛐很熟悉,隨便在路邊草叢,就能捉到蛐蛐,有方面青色的,有長面棕色的,有黑面的,大小各異。我和伙伴放學后,有時捉些蛐蛐放玻璃瓶里賞玩,末了放回草叢。讀中學時,看課外書《聊齋志異》,知道蟋蟀還有個名字“促織”,讀完奇詭的《促織》故事,竟被這熟悉的小蟲惹出些眼淚。
路邊有片月季,有些白色花,在夜色里熠熠奪目。北京秋夜天氣微涼,這些花沒有盛夏時節的濃烈,有了種靜雅和端莊,像著白色旗袍、盤烏云髻、款款裊娜的女子。多彩的月季,隱在夜色里,成為素白的陪襯。日間,素白的花遠不如多彩的花悅目,五彩、五聲總讓耳目陶醉,很多人不一定知道,讓人陶醉的事物,也極易讓人迷失。清風來,白花在搖曳,月光也在搖曳。
再往前走幾步,就有路燈了。燈光下有幾個涼亭,有些桌椅。有人下象棋,圍觀者四五人;有人打牌,聽出牌有釣主,應該是打升級。這兩種游戲,我家鄉也很盛行。特別是象棋,陪伴過我許多歲月,我也在下象棋時收獲不少自信,我先手開局喜歡使用當門炮。燈光里喧鬧的人,遠看,像是在熒屏上表演,我進去,也應該能成為別人遠看的演員。燈光里,也有遛狗的人,也有散步的人,有個我認識的人甩著胳膊大步走來。我踅上了一條岔路,路兩旁種了不少梨樹、桃樹,當然是觀賞樹,結不出味道鮮美的果實。夏天開花時,惹逗來無數蜜蜂,它們肥碩的身子,靈巧地在花間穿梭,嗡嗡嗡。
九年前的一個午后,我站在縣文聯前的花壇牙子上,接聽北京一家圖書公司老板打來的電話?;▔镉泻脦追N花,我腳尖前是幾棵不知名的花,葉厚,呈烏青色,花朵粉色,花瓣層層疊疊出豐滿的圓形,秋天的陽光落在花瓣上,閃閃爍爍。一周后,我來到北京,成為圖書策劃編輯,租住在一個村里。雖說是村,公交站、地鐵站很近,超市和菜市場也近,房東也好。村后有個無名公園,更妙的是無名公園里有一小段路沒有路燈。我一直住到如今。
這個無名公園,把我的身體和靈魂從高樓大廈,從銀灰色工位,從績效考核,從報表文件,從與各樣人耗費心力的連接里拉出來,拉進一種能看見月光、能聽見蟲鳴、能聞到花香、能安靜思考、能回歸本真的生命狀態。
我想,現代人都需要一個無名公園,能時常獨行其間,撫慰心靈、放松精神、安放靈魂……